文|王毓婵
编辑|乔芊
“去年在拜年祭没看到洛天依有点伤心,结果在春晚上看到了。今年在拜年祭和春晚都没看到她,结果直接在冬奥登场。明年拜年祭再不带洛天依玩,她就要去联合国了。”
洛天依在北京冬奥会文化节开幕式的表演
在洛天依获得 440 万播放的北京冬奥会文化节开幕式表演视频的B站评论区,有粉丝写下了这段话。如果把所有虚拟人按照知名度排列成金字塔,那么塔尖上的那一小部分显然已经顶破了小众文化的云层,进入了主流视野。
洛天依在冬奥和春晚舞台上放声歌唱,柳夜熙在抖音坐拥 862 万粉丝,A-Soul 在 B 站拿下Keep、肯德基、欧莱雅等大牌的联动机会,有流量的地方就有生意。
据天眼查数据显示,中国现有“虚拟人”、“数字人”相关企业 28.8 万余家,2016-2020 年,5 年新增注册企业增速复合增长率近 60%。
2021 年全年,虚拟数字人相关投资有 16 笔,融资金额从数百万元人民币到数千万美元不等,其中不乏红杉资本、GGV纪源资本、峰瑞资本等知名投资机构。2022 年,热钱继续涌入,开年第一个月,虚拟人领域近百起融资累计已超 4 亿元。
“现在每个基金都有专门看元宇宙和虚拟人项目的投资经理了。”虚拟人公司创业者告诉36氪。据36氪了解,一部分热门虚拟人公司融资频繁,估值水涨船高,甚至有不少投资经理主动带着钱“上门求投”而遭婉拒的情况出现。
一些人看到了投机窗口,但大部分人似乎还是满腹疑问。这种撕裂感曾伴随着“区块链”、“数字货币”等词汇走向大众,如今则轮到了“虚拟人”、“元宇宙”和 NTF。
36氪研究了多个虚拟人项目,并与多个持不同意见的投资人聊了聊他们对虚拟人公司的评判标准。我们希望能解决几个问题:
1.虚拟人到底是什么?
2.创造一个虚拟人,是技术门槛很高的事情吗?
3.虚拟人公司怎么赚钱?
4.虚拟人公司的高估值是不是一场梦幻泡影?
虚拟人为什么一上来就想逐梦娱乐圈?
虚拟人就是以数字形式存在的,具有人的外观、特点、行为,依赖显示设备展示的虚拟形象。简单来说,虚拟人就是让用户感觉到人格的数字形象。
目前来看,虚拟人领域没有诞生绝对的头部公司,也没有推出绝对的行业标准。
依照技术分类,可将虚拟人分为算法驱动型(AI 实时或捏脸等)和真人驱动型(动作捕捉);依照视觉维度分类,可将虚拟人分为二次元型和超写实型;依照结构组成分类,可分为数字型(用户线上观看)、全息型(用户现场裸眼观看)和 XR型(通过 XR 设备观看);依照商业模式分类,可分为 IP 类(KOL 型、歌舞型、品牌型、娱乐公司推出的偶像型、明星分身型)和非 IP 类(功能型、学术型和身份型)。
图片来源:西部证券
虽然各类虚拟人百花齐放,但现阶段已经有几类虚拟人的知名度、受欢迎程度、商业能力明显超过其他类型。
首先,真人驱动型超过算法驱动型,柳夜熙、A-Soul 等虚拟人皆属于前类。受制于现有的技术水平,AI 驱动的虚拟人在制作成本和技术门槛上仍然大大高于真人动捕。
真人驱动型虚拟人的制作存在表演捕捉环节,需要利用动补设备捕捉真人的动作关键点变化,接着真人演员再进行相应表演,从而实时驱动虚拟人表演。而智能驱动型虚拟人则是利用深度学习,学习模特语音、唇形、表情参数间的潜在映射关系,形成各自的驱动模型和方式,最终通过高精度的驱动模型还原真人的动作变换。
图片来源:NExT Studios
其次,数字型超过全息型——成本仍然是最大的问题。打造了虚拟偶像“集原美”的摩塔时空创始人刘勇告诉 36氪,“一场全息虚拟演唱会的成本大概在 2000 万上下。”相比之下,打造了柳夜熙的创壹视频联合创始人兼 CEO 梁子康则表示,一条柳夜熙爆款短视频的制作成本“不到上百万”。柳夜熙发布的第一条视频播放量达 360.5 万,相当于国家体育场“鸟巢”固定座位的 45 倍。
XR型则受制于有限的出货量(特别是在国内),目前更少见于数字型和全息型。
获字节跳动投资的虚拟数字人“李未可”即是 XR 型虚拟人
最后,IP 类超过非 IP 类虚拟人。非 IP 类(功能型、学术型和身份型)虚拟人受限于与具体场景的融合,技术门槛更高,也需要更长时间的过渡。
当我们把这些前提进行整合,就可以得出一个符合直觉的结论——在虚拟人行业的早期阶段,走在最前面的一定是真人驱动+数字型+IP 类虚拟人。如果把这三个条件进一步细化为:真人展示、通过手机就能看、有人设、有作品,那么不难做出判断,最适合这类虚拟人的工作,一定是当网红/KOL。
事实也证明了这一点。目前知名度最高、商业能力最强的虚拟人,都“生存”在哔哩哔哩、抖音和小红书上,其商业模式与真人网红并没什么区别。
二次元形象的虚拟人因为对面部表情精度的要求不高,因此多了一份直播打赏的收入,而超写实虚拟人大多还做不到高质量的绑定和实时动画制作,因此只“活”在短视频和精修图里,以接广告赚钱为主。
“虚拟人的内容生产主要包括三部分:模型制作、绑定、动画制作。”NExT Studios 新技术研发中心副总监葛诚对 36 氪说。
“模型制作说白了就是模型师的手下功夫,一个好的模型师就可以做出非常像张国荣或邓丽君的虚拟人模型。”葛诚说,但如何让“张国荣”或“邓丽君”动起来也不出戏是很难的,这就要考验“绑定”能力。等模型与绑定都完成,就需要动画制作。虽然前期借助优质动捕设备可以拿到基础比较好的动画,但衣服、头发、皮肤等还是需要动画师参与制作。虽然业界已经可以做到一定程度的自动化,但是成本仍然不低。
二次元或卡通形象的虚拟人在这三个关键环节的制作难度都比超写实虚拟人要低得多,它们的表情精度更低,动画制作、实时渲染难度也更低,业界基本已经形成了成熟的工业制作管线,因此你也能看到它们在实时互动上比超写实虚拟人更进一步——二次元虚拟人可以常见于直播间,而超写实数字人只能常见于短视频。
但不论是二次元还是超写实,目前大多数虚拟人仍然无法脱离“真人驱动+数字型+IP 运营”的窠臼,也就无法拥有自己的灵魂。在技术与场景的难题解决前,虚拟人并没有创造新的产业,只是抢走了一小部分人类的生意。
做个虚拟人:当网红最贵的一种方式
虽然虚拟人已经伴随着元宇宙概念的走红成为投资圈热门赛道,但目前为止几乎没有权威研究机构对虚拟人产业的规模做出预测。
当我们在谈论虚拟人时,我们在谈论什么?是一个永不会塌房、不会衰老的明星,一个可以持续开发的 IP,还是未来元宇宙中人人都掌握的数字身份?
当 36 氪与不同的创业者、投资人谈论虚拟人时,常常会感觉大家的“字典”版本并不统一。
如果只是把虚拟人看作娱乐圈的一种补充,那么它的价值恐怕不会超过粉丝经济。如果把它视为 Web 3.0 中,能够跨平台认证和使用的去中心化数字身份,那么它的价值也许不亚于“一个新世界的通行证”。
所以,站在 2022 年的开头预测虚拟人的经济规模非常之困难,就像在 iPhone 诞生前预估移动互联网的价值一样。
我们不如把问题拆开来评估。首先,虚拟人在娱乐圈怎样?
据艾媒咨询预测,2022 年虚拟偶像带动市场规模将超 3000 亿元,20-22 年复合年均增长率超 73%。
图片来源:艾媒咨询
不过请不要误读。虚拟偶像虽然能带动影视、传媒、游戏、文旅和零售等诸多领域,但在目前的实际情况中,虚拟偶像的 ROI 低于真人偶像。
以韩国培养偶像公司 SM 为例,SM 作为世界上最优秀的偶像培养公司之一,其在整个培训过程中的投入约为 100 万人民币/人。假设公司同时培养十几个练习生,平均培训时长两年半,那么一个团体的合计培养成本为 3000 万元以上,相当于虚拟偶像开一场半全息演唱会。
而且,有虚拟偶像公司从业者告诉 36 氪,虚拟偶像的成本不仅在于前期高昂的技术和设备投入,优质专业的“中之人”(即真人动捕演员)也很稀缺。虚拟人在“网红圈子”里开始内卷后,中之人的业务标准也被拉高了——不仅要能够精准贯彻角色人设,甚至身材、外形、歌舞能力也要出众,“出了动捕房就上舞蹈课”,培养成本不亚于真人偶像练习生。
从收入水平上来看,二次元虚拟偶像的寡头现象严重。前有洛天依 90 万淘宝直播带货坑位费,后有 A-SOUL 队长“贝拉”生日会直播吸引“万人上舰”,以“舰长费”连续包月 138 元/月(单月购买 198 元/月)来算,贝拉一个“人”一天就创造了 200 万元左右的收入。
虚拟女团 A-Soul
但同时,根据 Vtbs 实时数据,B站有一半以上的虚拟主播完全没有或只有个位数的舰长,收入微薄。虚拟偶像“冰糖IO”舰长数量最多,为 6741;第二名“泠鸢yousa”有 5117 名舰长。3000-5000 舰这个区间则是完全空白,第三名掉到了 2104 舰。整个 B 站拥有超千名舰长的虚拟主播,只有寥寥 17 个人。
对于无法稳定直播的超写实虚拟偶像来说,寡头现象没那么严重,但内卷也不遑多让。
有虚拟人公司 CEO 向 36氪抱怨,“小红书上基本每周都有新虚拟人诞生”,这些虚拟人开号、发图、圈粉、拿代言,然后热度下滑沉寂。这样看来,虚拟网红的路子与真人网红其实也别无二致,只是成本却高得多。
虚拟人黄金万两,元宇宙山高水长
2022 开年还不到一个月,虚拟人领域近百起融资已经累计超 4 亿元。
如果虚拟人只是换了个方式做网红,那显然不值这么多钱。但实际情况是,投资人与普通人的关注重点存在很大区别,往往“知名度最高”的虚拟人项目,却并不是融资最顺利、估值最高的项目。
以打造了爆款虚拟人角色柳夜熙的创壹视频为例,该公司的上一轮融资,是在 2020 年 12 月完成的由中赢资本领投的千万级 A 轮融资,当时柳夜熙还没有诞生。而在 Roblox 上市、元宇宙概念于 2021 年 3 月爆火之后,创壹视频再没拿到新一轮融资。
投资圈并不偏爱虚拟网红/偶像的 MCN 公司,许多投资人向 36 氪表达了类似观点。
“我个人没那么看好柳夜熙这类公司,因为他们的思路其实就是做 IP。”长期关注 AI 和元宇宙概念的头部美元基金投资人陈亮(化名)称,“这种做一张好看的‘皮’,然后做营销、卖广告的生意,我个人认为今年会竞争非常激烈,变成超级红海。”
图片来源:微博@柳夜熙
而且,从技术角度来说,柳夜熙的制作过程也更接近于传统影视 CG——真人拍摄,换头,后期加特效,其实与好莱坞拍摄大场面电影的套路并没太大区别。你不可能看到她出现在直播间里,更无法与她互动,从严格意义上来说,她甚至很难被称为虚拟人。反思柳夜熙的走红,实际上优秀的编导和策划功劳最大。
那么投资人的钱都流向了哪些公司?
盘点从 2021 年 7 月-2022 年 1 月所有披露融资的虚拟人项目,会发现其中专攻虚拟偶像运作的经纪公司寥寥无几,大多是技术类产业链上游公司,和 To B 的方案供应商。
2021.07-2022.01 虚拟人融资项目汇总
“做纯虚拟偶像的公司其实在融资上并不像大家想象得那么红火。一级市场相对理性,在目前行业不是特别挣钱的情况下,要投资能‘通向未来’的那家公司。”顺为资本投资人冯铮说。
在投资人所畅想的那个“未来”中,虚拟人绝不仅仅是网红或 KOL 的替代品,而应该是现实世界里的私人助手、虚拟世界里的 NPC,抑或是人人皆有的数字孪生身份。
冯铮举了“虚拟健身教练”的例子,通过传感器+AI计算,虚拟健身教练可以准确掌握你的运动状态,并且随时给你“手举高一点”、“呼吸放松”的建议,整套体验都可以独自在家获得,不用再跑去健身房聘请私教。
除了替代一部分专业职能人士,虚拟人还被期望成为未来人类的精神伴侣。陈亮举例说,虚拟人通过 AI 训练,在学习人类历史、哲学和艺术后,完全可以胜任与人类深度对谈的任务。到那个时候,虚拟人不再是“披了数字皮的真人”,而是由 AI 驱动,真正有灵魂的虚拟人。
但这些都还不够。当我们谈论元宇宙时,并不仅仅需要虚拟世界对现实世界的单向作用,而是需要虚拟与现实两个世界的相互影响。虚拟人不仅仅是“没有肉身的服务员”,而是人人皆有的数字孪生身份。
数字孪生,即在虚拟空间内建立真实事物的动态孪生体。借由传感器,本体的运行状态及外部环境数据均可实时映射到孪生体上。通过不断的优化,元宇宙将可以借助数字孪生来构建细节丰富的拟真环境,营造出沉浸式的在场体验。
数字孪生之于元宇宙
今年 1 月,B站 UP 主“修勾夜店老板”发起了一场“云蹦迪”直播,观众发送任意弹幕即可加入蹦迪。虽然一群柴犬在屏幕上随着音乐扭动很有趣,但它本质上只是一种简单的弹幕互动游戏。
化身小狗,在线蹦迪
虚拟人可以让这一切变得不同。想象一下,如果你的数字孪生体能足够精准地映射你的舞姿,让你真的在虚拟舞池里与自己偶像的数字孪生体共舞,或者在虚拟世界里与 NPC 发展出独一无二的友情,那是多么疯狂的体验。
到那时,NFT 也不再是“保存一张图片+二维码”在手机里的自娱自乐,而是切实发生的虚拟消费,比如为自己的虚拟形象购置一身虚拟奢侈品大牌。
但我们离那一天还非常遥远。我们需要新的服务器、XR 眼镜、数字身份平台,需要 AI 算力的极大提升,需要让实时渲染的质量达到足够高的水平,还需要很多出色的开发者将技术融入服务之中,就像移动互联网诞生之初的世界一样。
在这之前,虚拟人并不能真正融入人类世界,而只是在人类世界中开辟了一小块“飞地”,那块飞地名为直播间与短视频,这当然不能叫元宇宙。
或者说,对虚拟人公司的高估值,都建立在“元宇宙终将到来”的希望之上。没有元宇宙,虚拟人无家可归,也不可能成为撬动 Web 3.0 的大生意。
如同离开古埃及的摩西,虚拟人还有多久才能到达应许之地?
一些公司已经有了令人耳目一新的尝试。从去年 7 月至今紧锣密鼓完成了三轮大额融资的虚拟人生态公司次世文化创始人陈燕告诉 36 氪,该公司计划推出一个名为“VBS拟人”的新产品。据陈燕表述,此产品将在今年二季度正式推出,使命是打造一个“用户数字身份生成系统及可通用开放生态”。
借由该系统,普通用户将能自主创造独一无二的数字身份。按照规划,每个人的数字身份将能够跨越不同应用平台间的隔阂,成为用户的通用形象。你可以用自己的虚拟形象在电商平台购买虚拟穿搭,也可以用同一个形象去音乐平台参加虚拟演唱会。
这听起来已经非常类似于 Web 3.0 追捧者向我们许诺的“去中心化的数字身份”。但实际效果如何仍需观察,而且移动互联网上敌对巨头资本阵营的存在也令我们怀疑去中心化的数据流通也许需要很长的时间才能实现。
“现在在这个赛道做投资,就要有长期主义的心态。”冯铮说。“我觉得就是在 1999 年寻找马云和马化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