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摘编自《第三种黑猩猩:人类的身世与未来》,作者:贾雷德·戴蒙德著,36氪经授权发布。

回顾人类从动物界兴起的历程,我迫切的感受到了危机:我们自毁的能力在加速成长。但是,我还发现了令人振奋的迹象,以及向过去学习的方法。

人类演化过程都经历了什么?

我们的祖先在动物界第一次显得有点卓尔不群,是在250万年前,因为那时他们开始制作石器,尽管极为粗糙,学者在非洲已经发现了许多标本。从发现的石器数量看来,当时石器已经是人类的日常生活用品,扮演重要的角色。在非洲大猿——我们最亲近的亲戚中,倭黑猩猩与大猩猩不使用工具,黑猩猩偶尔制造一些极为原始的工具,但是从来不依赖那些工具生活。


(资料图)

可是,人类制造的那些粗糙工具,并没有使人类一步登天,成为动物界的“万物之灵”。即使人类已经会制作石器,仍然继续在非洲生活了150万年。100万年前,人类走出非洲进入欧亚大陆比较温暖的地带,成为三种黑猩猩中分布范围最广泛的一种,不过比狮子仍差得远。人类的工具,改进的速率极为缓慢,从“极为粗糙”演变成“非常粗糙”。到10万年前,至少欧洲与西亚的人群——尼安德特人,已常规性地使用火。可是在其他方面,那时的人类仍然不过是一种大型哺乳类罢了。什么艺术、农业以及高级技术,影子都没有。

那时人会不会说话?不知道。

会不会嗑药?不知道。

现代人类的奇异性象(性习惯与生命周期)已经出现了吗?不知道。但是尼安德特人很少活过40岁,因此女性也许还没有演化出“停经”。

人类行为的“跳跃式演化”,最明确的证据大约在4万年前突然出现在欧洲,正巧那时与我们形态完全一样的现代人也出现了——他们在非洲演化出来,经过中东,进入西欧。从那时起,我们开始展现艺术创作、以特殊工具为基础的技术、地域性的文化差异,以及与时俱进的文化创新。

这个“跳跃式演化”无疑是在欧洲以外的地区发展出来的,但是那必然是个快速的过程,因为10万年前现代人已在南非出现,从他们遗留的洞穴遗址看来,他们仍然只是“很有潜力的黑猩猩”罢了。无论肇因是什么,“跳跃式演化”必然只涉及我们基因组中的一小撮基因,因为我们与黑猩猩的遗传差异,只有1.6%,而且其中很大一部分早就演化出来了。如果硬要我猜测人类行为“跳跃式演化”的肇因,我会认为“语言”扮演了重要的催化剂——我指的是现代人的语言能力。

我们通常认为克罗马农人是第一种配得上“万物之灵”头衔的人,他们也展现了两种特征——自相残杀与破坏环境,种下人类当前处境的祸根。即使在克罗马农人演化出来之前,人类头骨化石已经可以鉴定出尖器刺穿的痕迹,或打破颅底摘取脑子的迹象——谋杀、食人的证据。克罗马农人出现不久,尼安德特人便突然消失(约3万年前),意味着“灭族屠杀”当时已经极有效率。我们摧毁自己的生存资源,也有极高的效率,例如5万年前人类进入澳大利亚,结果几乎所有大型动物都灭绝了,而非洲与欧亚大陆一些大型哺乳类也因为人类日益精良的狩猎技术,遭到赶尽杀绝的命运。如果在其他的太阳系,自毁的潜能与先进文明的兴起也有那么密切的关联,那么我们还未有任何外星访客,就容易理解了。

大约10万年前,最后一次冰期结束了,人类超越其他动物的速率增加了。我们占领了美洲,正巧发生了一场大型哺乳类大灭绝——我们也许是元凶。不久,农业兴起了。再过几千年,第一份书写文件出现了,人类进入“历史时期”,于是我们技术发明的步伐,开始有记录了。同时,历史文件也显示:我们早已习惯嗑药,攻城灭国、杀人盈野成为常态,甚至受到钦羡、歌颂。环境破坏开始导致许多社会倾颓,最早的波利尼西亚人与马尔加什人在大洋海岛上造成物种大灭绝。自1492年起,有读写能力的欧洲人纵横四海、寻幽探胜,足迹遍布全球,留下了详尽记录,我们得以追溯人类的兴亡。

最近几百年间,我们发明各种技术,将无线电信号送入太空,也能让全人类一夜间粉身碎骨。即使我们能够自制,不按下那“致命的按钮”,我们攫取地球生产力、消灭物种、破坏环境的速度也已经加快,而那种速率不可能维持到下一个世纪。说到这里,也许你会抗议,因为环顾四周,的确看不见什么迹象,显示人类历史已经濒临拐点。事实上,见微知著,只要你仔细看,迹象就会跃然眼前。饥馑、污染与破坏性的技术都增加了;可耕农地、海洋食物资源、其他自然产物、环境消纳人类废弃物的能力,都在下降。更多的人掌握着更强大的技术,竞争越来越少的资源,得有一方让步。

对未来保持审慎的乐观

那么,会发生什么?

悲观的理由不少。即使地球上所有人类现在就消失了,我们对环境已经造成的破坏,也会让环境质量继续恶化下去,至少几十年。无数物种濒临绝种,因为它们的族群数量已下降到难以恢复的地步。尽管历史上有许多人类族群自毁的案例,我们可以学习宝贵的教训,许多人仍然独持偏见,反对控制人口数量,反对保护环境。人们加入破坏环境的行列,不是为了私利,就是无知。甚至有更多的人,每天糊口都有困难,保护环境云云,无异于天方夜谭。这些事实加起来,等于告诉我们:毁灭列车的动能,已达威猛难挡的地步,换言之,我们人类也已濒临绝种,虽然一息尚存,但与“活死人”无异,我们的前途,与另外两种黑猩猩一样黯淡。

这个悲观的前景,阿瑟·维希曼以一个讥讽的句子,捕捉到了其中的精义——那是1912年,不过是在另一个背景下。维希曼是荷兰探险家、大学教授,他花了10年写了一部三卷本巨著(共1198页)——《新几内亚探险史》。他搜罗了所有关于新几内亚的文献,从早期通过印度尼西亚传出的消息,到19世纪与20世纪初期的西方探险记录与报告,凡是他找得到的,都仔细爬梳过。他逐渐明白:尽管探险家前赴后继,可是他们却一再重复前人的愚蠢错误:以夸张不实的成就傲人,拒绝承认酿成灾难的疏忽,无视前辈的经验(以致重蹈覆辙),结果是一连串不必要的折磨与死亡。维希曼非常失望,于是预测:未来的探险家会继续重复前人的错误。他用以总结全书的最后一句,充满激愤:“什么都没学到,什么都忘掉!”

我提到过许多理由,足以让人们对人类前途,报以同样嘲讽、激愤的态度,但是我却认为:我们的处境,并不是毫无希望。我们的问题,全是自己造成的,解铃还须系铃人,因此解决那些问题,在我们的能力范围之内。尽管我们的语言、艺术、农业并不独特,但我们能学习前人(时间)与别人(空间)的经验教训,这个本领使我们成为动物界独一无二的物种。让人心怀希望的迹象中,有许多实际、广受讨论的政策,只要实行就能避免灾难,例如:限制人口增长、保护自然资源,以及许多其他的环保措施。许多政府为了解决某些问题,已经依据这些明白可行的方案草拟对策。

举例来说,对环境问题的意识已经提高与扩散,环保成为政治议题,得到政客背书。开发商不再总是赢家,短视的经济论证,不再总能赢得支持。许多国家最近几十年降低了人口增长率。灭族屠杀虽然没有绝迹,但是通信技术普及后,至少有消泯传统仇外心态的潜力,因为此后不易再将异域殊族视为“低等人”。1945年,原子弹在广岛、长崎上空爆炸,那时我7岁,因此对第三种黑猩猩核毁灭的迫切危机感(那种感觉在知识界持续了几十年),记忆犹新。但是,半个多世纪过去了,核武器没再动用过。核毁灭的风险现在似乎空前的遥远——自1945年8月6日以来。

1979年,我开始担任印度尼西亚政府的顾问,负责在印度尼西亚属新几内亚伊里安查亚省(Irian Jaya)规划自然保留地系统,我的观点受到那个经验制约,殆无疑问。表面看来,印度尼西亚似乎不是个有指望的地方,你也许因此会认为:想在那儿保留我们日渐缩减的自然生境,只好死马当活马医,不过尽人事罢了。热带第三世界国家面临的问题,印度尼西亚是个范例,情况比一般地区更严重。印度尼西亚人口超过1.8亿,世界排名第五,可是贫穷得很。那里人口不断增长;几乎一半人口年龄在15岁以下。有些省人口密度特别高,于是向人口少的省,例如伊里安查亚省“输出”人口。那里没有成群的观鸟人士,没有广泛串联的地方环保团体。以西方的标准来衡量,印度尼西亚政府不是个民主政体,而且处处可见贪污腐败。印度尼西亚以自然资源赚取外汇,除了石油与天然气,最大宗的出口物品是原木——从原始热带雨林砍伐来的。

因此,也许你不会期望印度尼西亚政府会把“保护自然与生物资源”,认真地当作国家优先施政目标。我第一次到伊里安查亚省,十分怀疑能搞出什么有效的保护计划。幸运的是,我心中维希曼式的嘲讽被证明错了。多亏了一小群印度尼西亚环保人士的领导能力,伊里安查亚省20%的面积现在已划入自然保留地系统。那些自然保留地并不只是存在于纸面上的。开始工作后,我很惊讶、也很兴奋地发现:有些锯木厂关门了,因为自然保留地禁止伐木,并有公园管理人员巡视,管理办法也被草拟了。所有这些措施,并不源自理想主义,而是冷血算计,正确地认识印度尼西亚的自然利益。如果印度尼西亚做得到,其他处境相同的国家就做得到,环保运动发达的富裕国家更做得到。

解决我们的环保问题,不需要新奇的、还未发明的技术。我已经说过,解决方案都是明白不过的,有些政府已经采用了一些,解决某些问题,我们需要的是:更多政府更全面地施行配套方案。许多人认为普通公民无能为力,那不是实情。针对许多造成物种灭绝的因素,近年来公民团体可以缩小它们的危害幅度,例如商业捕鲸、猎杀大型猫科动物(剥皮)、进口野外抓来的黑猩猩,这只是几个例子。事实上,在这个领域,一般公民只要捐献少量金钱就能产生重大影响,因为所有环保团体目前的预算都不充裕。举例来说,世界野生动物基金会支持的所有灵长类保护计划,一年的预算合计不过几十万美元。多1000美元,也许就能多支持一个计划,拯救一种濒临绝种的猴、猿或狐猴,不然它们的命运就被忽略了。

虽然我的确认为我们面临严重的问题,而且解决方案的效果并不明确,但是我仍然持有审慎的乐观。甚至维希曼激愤的“最后一句话”也被证明错了。维希曼的书出版之后,到新几内亚探险的人,都从前人经验中汲取了教训,不再重蹈覆辙,重复前人的愚行。对未来,更适当的一句格言,不是维希曼的,而出自政治家俾斯麦的回忆录。在风烛残年,他沉思身边的世界,的确有理由冷嘲热讽。俾斯麦智力超卓,身居欧洲政局核心达几十年,目睹了许多重蹈覆辙的例子,其不可原谅的程度,比起新几内亚的早期探险史,有过之而无不及。但是俾斯麦仍然认为写作自传、向历史学习是值得的,他的献辞是:

留给我的子女、儿孙,

愿他们了解过去,

以备将来。

本此精神,我也将《第三种黑猩猩》这本书献给我的孩子,和他们的世代。我们要是能从我所追溯的人类史吸取教训,我们的未来可能会比另外两种黑猩猩光明些,也未可知。

书名:《第三种黑猩猩:人类的身世与未来》作者:贾雷德·戴蒙德,出版社:中信出版集团

作者简介

贾雷德·戴蒙德(Jared Diamond)

加利福尼亚大学洛杉矶分校医学院生理学教授,美国艺术与科学院、国家科学院院士,是当代少数几位探究人类社会与文明的思想家之一。戴蒙德的研究使他获奖无数,包括美国国家科学奖、美国地理学会伯尔奖、泰勒环境贡献奖、日本国际环境和谐奖等。他的代表作包括《枪炮、病菌与钢铁》《第三种黑猩猩》《崩溃》《昨日之前的世界》《剧变》《为什么有的国家富裕,有的国家贫穷》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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