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联网的灰色地带：当用AirTag跟踪伴侣的时候我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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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去年4月的发布会，苹果除了带来全新的iMac和iPad Pro之外，还发布了一个硬币大小的玩意儿——AirTag。说白了这就是一个蓝牙防丢器，可以实现远距离定位。钥匙上挂一个，背包里塞一个，妈妈再也不怕我丢三落四了。苹果的小发明让物联网有了更大的想象空间，但同时也带来了高精度定位侵犯隐私、数据安全等一系列争议。虽然市面上各种追踪器的设计初衷无非是帮用户找回遗落的物品，但总会有些人想利用定位器来跟踪伴侣、子女或者其他人，利用追踪器盗窃豪车的事件报道也是层出不穷。未来，在万物互联的技术新世界里，我们如何保护自己免于被大数据精准操纵和描摹的命运？本文来自编译，希望给您带来启发。

今年1月中旬，我和丈夫发生了一场争执——我们1岁的孩子刚刚被得了肺炎，她呼吸时偶尔会发出沉重的闷哼声，除此之外别无异常。我打电话给紧急医疗护理中心，被告知应当带她去急诊室。但是，由于我整晚都在陪她，过于疲劳，没法开车送她过去。

“我很担心，”我对丈夫说，“希望你能带她去医院。”

“每当我们打电话询问任何事情时，医生总是告诉我们要带孩子去急诊室，”他气呼呼地回答，（这倒是真的）“她很好，她没事。还能吃东西，玩得很开心，没必要送到医院去。”

但在我的坚持下，他最终屈服了，向车程半小时外的医院出发了。我知道他已经被我惹恼了，所以一路上我也没有询问进展情况——相反，我开始跟踪一周前我偷偷藏在车里的位置追踪设备。

当时，我分别把一个25美分硬币大小的苹果AirTag放在车座后的口袋里；把一张Tile公司生产的信用卡形状的蓝牙追踪器放在仪表板的口袋里；把一家叫LandAirSea的公司生产的冰球状GPS追踪器放在杂物箱里。

这些行为听起来可能像有史以来最糟糕的妻子——但让我解释一下，初衷是工作上的需要。

去年年初，苹果公司发布了新产品AirTag，帮助人们方便地寻找钥匙、钱包等容易丢失的物件。鉴于苹果公司推出的每一款产品——从iPhone到AirPods——都成为了爆款产品，AirTag也有可能成为下一款现象级产品，这样消费者就能实时对所有东西进行定位追踪，不会再丢任何东西。

但每一种新的便利都是有代价的。想象一下你发现包里和车上藏着陌生的AirTag，会不会吓坏，害怕被人跟踪或有人想偷他们的车？《体育画报》（Sports Illustrated）的模特Brooks Nader说，她去过曼哈顿的一家酒吧后，在衣服兜里发现了一个AirTag。好在所有这些被偷偷放置AirTag的人都在iPhone上收到了警告，这是苹果公司在AirTag系统中内置的一项功能，有助于防止不必要的跟踪。

当我和同事报道这些相关新闻时，接受我们采访的专家对苹果公司阻止AirTag恶意使用有两种看法，一些专家认为苹果的措施不够有效，另一些人则认为苹果揭示了一个更严峻的问题：更广泛的恶意跟踪，通常是凭借那些不会通知被跟踪者的设备进行的。

我决定亲自研究这两种说法孰是孰非，于是在我丈夫和他的随身物品上分别安装了三个AirTags、三个Tile追踪器和一个LandAirSeaGPS追踪器，想看看它们如何精确地揭示他的行踪，以及他能否发现自己被跟踪。

包括我们居住的纽约州在内，相关法律将这类事情归为犯罪。事先声明，我不打算违反法律，也不想破坏丈夫对我的信任，已经征得他的同意。

这并不是我第一次让他成为我的“实验性报道”对象。我专注于隐私问题的报道已经有十多年了，报道某种新技术影响的最好方法是让自己成为小白鼠。我的丈夫和我一样高度重视隐私问题，对“智能家居”心存疑虑——虽然他同意拔掉家里亚马逊Echo音响的插头，但他自己不会彻底放弃这些智能设备，所以我相当肯定他会同意参加“实验”。

“我可以参加，”他说，“但会很无聊。现在新冠疫情这么严重，我哪里都去不了。”

这些天我们的生活相当无聊，除了对方以及家人，我几乎谁也见不到。现在是东北地区的冬天，所以我们大部分时间都在家里。但是我丈夫偶尔会出门。

当一位编辑提议某天派一位摄影师偷偷跟踪他时，我拒绝了——我内心深处有点担心可能会发现一些我不想知道的事情。一点隐私对任何婚姻都是有益的。

“它是在我的鞋子里吗？”

在丈夫和孩子出发去医院的30分钟后，我打开了本次实验中最精确的追踪器——价值30美元的LandAirSea的应用程序。激活LandAirSea追踪器需要额外的费用，因为它需要通过全球卫星系统进行定位。我选择了最便宜的计划，每月19.95美元，三分钟更新一次实时定位（最贵的计划，每三秒更新一次，价格为49.95美元）。

LandAirSea的应用程序有一个叫“InstaFence”的功能，可以在被追踪者移动时实时提醒，还有一个“回放”选项，可以显示被追踪者去过的地方，所以我可以看到我丈夫出门后的准确路线。我看到他在下午4点55分停车，所以当12分钟后收到他的短信说他们在等候室时，我并不感到惊讶。

我在车上放置的其他追踪器——34.99美元的Tile和29美元的AirTag——在我们居住的人烟稀少的地区，实时效果并不理想。广告词里能帮你寻找“遗落在海滩上的钥匙”的AirTag，花了一个小时左右才告诉我汽车在医院的停车场里。而号称能“寻找附近和远处放错的东西”的Tile甚至没有意识到车已经从我们的车库里出发了。这是因为这些设备依靠的是蓝牙技术。它的技术原理是与周围30英尺左右的设备进行通信，例如在药店排队的另一个人所持的智能手机，而非与环绕地球的卫星系统进行通信。根据苹果公司自己的描述，AirTags的定位系统建立在“全世界数以亿计的iPhone、iPad和Mac设备”的系统生态基础上。这意味着在我丈夫去纽约的那天，AirTag的定位效率立刻拉满，因为他周围都是携带iPhone的人。

是的，连接万物的物联网无时无刻不在对我们进行“数字搜身”，看看我们是否携带了它感兴趣的东西。

在丈夫去纽约的前一天，我偷偷溜进他的办公室，把一个AirTag、一个Tile和GPS追踪器藏在他背包的各个口袋里。这种感觉真的很像，也是我对这个实验感到最矛盾的时刻。

不过，因为他那天换了外套，没有穿我原先装满跟踪设备的那件。当他进入曼哈顿时，AirTag超过GPS设备成为了我最强大的追踪器，使我可以告诉摄影师他在任何时候的确切位置。

Tile追踪器的信息量不大。它的系统与苹果的类似，但在手机上安装Tile应用的人要比拥有苹果设备的人少几个数量级，尽管该公司去年宣布已售出4000万个Tile追踪器。

Tile和AirTag之间的另一个关键区别是，如果iPhone检测到一个未知的AirTag持续跟在身边，iPhone所有者会收到通知，并在地图上显示追踪者的位置（与此同时，安卓用户必须下载一个特殊的应用程序来寻找AirTag。Tile表示，它计划为担心恶意追踪的人推出一款类似的应用程序）。

在我把所有追踪器放在车上的两个小时内，我的丈夫（他有一部iPhone）在办完事后，收到了关于AirTag的警报。

有一次，他的iPhone检测到了车上的AirTag，所以他可以播放声音，但很难分辨声音来自哪里，所以他在五分钟后就放弃了寻找。

但问题是他找不到它。警报说他可以让AirTag播放声音，但当他试图这样做时，显示手机无法连接到该设备。这种情况发生了多次，他开始感到沮丧了。“它在我的鞋子里吗？”他问我，把脚上穿着的蓝色耐克脱下来，盯着它看。“你必须告诉我。我不想为了找它而毁掉这双鞋子。”

AirTag的批评者是对的。苹果公司防止恶意追踪的保障措施并非万无一失。

苹果已经意识到其保障措施的不足，并在近期宣布了改进措施，包括调高AirTag的播放声音，以及告诉所有AirTag用户，未经同意追踪某人属于犯罪。

当然，我丈夫原则上已经同意了这一点，但没有意识到我在他身上安插了多少个设备。在七个追踪器中，他只发现了两个：一个是他在大衣胸前口袋里摸到的Tile，另一个是他在寻找其他东西时在背包里找到的AirTag。“你根本不可能在随身物品里找到一个不发出声音、不发出警告的追踪设备，”当我给他展示他没发现的那些设备时，他说。

在雷达下飞行

在洛杉矶为家庭暴力幸存者服务的律师Alyson Messenger说，她知道有两名妇女被前夫放置的AirTag跟踪了。Messenger认为这些案件就像是“在雷达下飞行”。

恶意追踪者也可以在一个人的手机上安装软件来跟踪他们，但这需要时间、访问权限和手机密码，而有了这些定位追踪设备，一个人“只需要足够接近受害者或他们的东西，就可以放置追踪设备，”Messenger说，“这些设备非常隐蔽，不容易被发现，我怀疑受害者很多，却对被追踪一无所知。”

AirTag和Tile的市场定位是寻找丢失的东西，但LandAirSea对其GPS追踪器的目的描述有些不同，其亚马逊商品页面上打出的标语是“终极民用跟踪产品”、“您的私家侦探”。

我第一次在亚马逊上订购LandAirSea跟踪器时，匪夷所思的是，商品快递在途中寄丢了。我办理了退款并重新订购了一次。当LandAirSea终于到达时，我打开纯白色盒子，发现只有设置说明，但没有看到关于使用该设备的法律风险的提示。

在盒子的内侧底部，我看到了一条看上去是手写的信息。“我们是一个小型的家庭企业，所以你的评论对我们来说意味着全世界！”

这些网上评论中有许多用户在秘密跟踪自己的另一半。

“如果你用这个来找出你的伴侣是否在欺骗你。请做好心理准备，”一个名叫Jason的人在五星评论中写道，“我买追踪器的目的是为了找出妻子每天晚上下班后的去处，以及她要求一个人待着的日子——结果我发现她出轨了。”

几个月前，一个自称只有16岁的人则发布了一条一星评论，称他父亲偷偷放在他车上的GPS追踪器“太容易找到了”。你的父母没有跟踪你，所以不要帮助我的父母跟踪我，”这个少年在评论区里愤怒地说。

滥用无法避免？

LandAirSea追踪器为我提供了丈夫每次去杂货店和绕道去Dunkin喝咖啡的信息。自2020年以来担任LandAirSea分析总监Jared Zientz告诉我，这家位于伊利诺伊州的公司成立于26年前，最初是为了追踪飞机。

我问Zientz关于LandAirSea如何处理人们使用其设备进行不必要的跟踪活动的问题。他说：“这是无法避免的事情。人们不停地打电话来控诉‘我在我的车上发现了这个。你打算怎么做？’”

据Zientz说，公司每月销售约15000个追踪设备，他们告诉这些打电话的人应该去找警察，因为他们需要拿到传票才能公布谁拥有受害者发现的设备。据他估计，公司每年大约会收到30张左右的传票。

Zientz说，许多人是在网上搜索“另一半追踪器”后才了解到LandAirSea这款产品的，但公司正试图通过宣传主打“资产保护”和“车队管理”的功能来扭转人们对追踪器的父母刻板印象。我问Zientz，为什么公司在其网站或产品包装上没有任何关于法律风险的提示。

他说：“这在我们的条款中是有规定的。”（他指的是LandAirSea网站上的知情同意书，要求用户禁止将其用于“任何非法目的”）他补充说：“每个州都有不同的法律，所以我们甚至不能笼统地说，什么样的行为就一定是违法的。”

Zientz说，他曾试用过苹果的AirTag，部分原因是想看看它们是否会影响LandAirSea的业务。“我和女朋友都买了一个AirTag。但由于它们只能与苹果手机一起使用，我不认为它们是一种威胁。”据Zientz说，自从AirTag问世以来，LandAirSea的销量反而上升了，他将这一增长归因于汽车盗窃案的增加。

当被问及对我的实验的看法时，Tile公司的发言人Scott Coriell表示：“Tile的设计目的是为了帮助人们找到他们的东西，而不是为了追踪人。”他说，如果用户违反了Tile的使用条款，“可能导致永久禁止使用”。

在我向苹果公司征求意见的第二天，公司发布了“关于AirTag和防止恶意追踪的更新”。苹果公司在声明中说：“恶意追踪长期以来一直是一个社会问题，我们在设计AirTag时充分考虑到了这一点。”

这项技术当然有很多合法用途。在青少年知情和同意的情况下，在他们的车上安装追踪器，可以让家长放心。在搬家或者汽车被盗时，它也大有用武之地。但是，美国非营利性组织Surveillance Technology Oversight Project（监视技术监督项目，STOP）的执行主任Albert Fox Cahn认为，这些设备的存在将“无可避免地导致滥用”。

Cahn说：“这种能够追踪别人的工具不应当以这样便宜的价格轻易地买到。”已经有州级法律禁止恶意追踪，但卡恩说，禁令并不能阻止不良行为者。

他认为，制造一款容易导致滥用的产品并使用起诉的威胁来防止滥用，并不能形成真正的威慑——这些设备根本就不应该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