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陈根
科技进步使人们的社交活动扩展至网络。看起来,互联网时代的到来,使人们对于信息的获取更加便捷,也提高了人们的社交效率。但随着互联网对人们生活联系的日益密切,互联网对于生活、社交的绑架,对于思考的剥夺、时间的碎片肢解,也让所有人都充满焦虑,《黑镜》寓言和预言,在一步步成为现实。
尤其是在疫情的背景下——当前,全国仍然有很多地方的疫情在扩散,各地相继进入不同程度的封控状态,荒诞的、伤痛的、惊人的故事依然高频地发生,那些曾经我们抗拒的,也已成习惯。而隔离在家的人们却几乎只能依靠网络来获取社会的信息,与外界进行交流。
一个很多人都意识到的事实是:人们每天使用的互联网,似乎已经不再是一个会让我们感到愉悦的东西了。互联网为什么让我们越来越不开心了?
互联网并没有让人更开心
在疫情还没有发生以前,互联网对人们的情绪的影响就已经显现。在过去十年里,移动互联网从工具到内容再到生活,已经逐步渗透进了每个人的生活。移动互联网提供给人们新闻和视频,提供给人们看剧、看电影的机会,甚至人们的买菜、出行和生活的每一部分,都开始渗透进移动互联网里面。
在人们每天24小时的生活当中,有越来越多的部分是被移动互联网所渗透或者说掌控的。实际上,智能手机本是技术的巨大飞跃,智能手机推动了移动互联网的形成,但也让越来越多的人都成为手机的附属,充电宝成为生活的刚需,Wi-Fi与流量则成为生命激活剂。
在这个过程中,我们会发现,移动互联网一开始是高效的代名词,但是当它和我们的生活紧密相连的时候,它却开始逐步消耗我们的情绪和精力。微信本来是为了便利交流的,可是到了现在,微信成为了24小时工作制的大杀器。朋友圈本来是分享信息的,现在却成为炫晒的主场、厌烦的刷屏阵地、碎片信息集散地。没有GPS导航,人们现在在熟悉城市里,却可能寸步难行。新闻的定制化推送,让人们越来越困限于信息茧房。
在这样的环境下,人们上网,更容易收获的,是焦虑而非愉悦。许多人大概都经历过以下情形:凌晨一点,还在刷微博、抖音或视频号,沉浸在社交媒体的同时又为自己所看到的内容感到焦虑,最后就算把一个个App关掉的时候,我们都不一定是开心的。第二天醒来,又感到身心疲惫,压抑和焦虑并存。
许多研究也已经证明,社交媒体的使用量,与人们的心理健康密切相关。在《抑郁与焦虑》的一项调查中,研究人员找到了社交媒体使用频率(以总花费时间和访问频率来定义)和抑郁症之间,明显且直接的联系。
研究者控制了可能导致抑郁症的其他变量,包括年龄、性别、人种、种族地位、人际关系地位、生活状况、家庭收入以及教育层次等等。结果显示,登录社交媒体越频繁,其社会归属感越低、与他人的联结越少、婚恋关系越不幸福。
具体来看,一周内,访问频率高的受访者比起那些频率更低的受访者,前者患有抑郁症的可能性是后者的2.7倍。同样,比起那些在社交媒体上花费时间少的同龄人,将自己的大部分时间都花在社交媒体上的受访者,患有抑郁症的可能性是前者的1.7倍。
《柳叶刀》上发布的一篇精神病学研究也曾表明,通宵浏览社交媒体的人更有可能患上神经过敏症、双向情感障碍等情绪问题,并且感到孤独、不快乐。
其中,该研究对9.1万名成年人进行分析,发现半夜刷手机、睡眠条件差的人患上抑郁症的几率比其他人高6%,患上双向感情障碍的几率高出11%;与此同时,幸福感比睡眠质量良好的人低9%。
另一项在《美国预防医学杂志》上发表的研究表明,社交媒体的使用与更宏观的社会孤立感有关。研究调查了19岁到32岁成年人11个社交媒体网站使用情况,并将其与他们的社会孤立感进行关联研究。据Forbes报道,“不出所料,事实证明,他们花在这些网站上的时间越长,越感到自己与社会相隔绝。不管是就精神上还是身体上而言,感到被社会孤立是最糟糕的事情之一。”
我们是如何走到这一步的?
需要承认的是,互联网也曾带给人们愉悦的情绪,互联网所提供的社会关系的连接可能与知识信息都是前所未有的。实际上,在互联网的一开始,人们也曾认真地用几千字来相互讨论民主和自由的意义,许多人也曾幻想“数字化理想国”的到来,即互联网作为全新的、低门槛的、匿名化的媒介会为全球网民带来前所未有的平等话语权。但显然,互联网并没有朝着人们所理想的方向发展。
一方面,从技术角度来看,移动互联网的出现和发展让互联网信息走向了碎片化。拜厄姆教授在《交往在云端:数字时代的人际关系》将媒体分为“贫媒体”和“富媒体”。简言之,富媒体的信息传播线索少而单一,但它传递的内容可以更复杂;而贫媒体的信息传播线索则多而复杂,只是其内容往往简单明了。
尤其是以微博为代表的贫媒体的出现,鼓励了短小精悍、可以被快速浏览的内容,鼓励进行快速的、病毒式的扩展和复制。在微博这种最大的社交媒体平台上,任何人都能发表自己的言论,只要不违反法律。
从表面上看,碎片化信息的爆炸虽然让每个人获得了更多的自由空间和无限量的信息,但是,过多的自由空间却让人们迷失了生活的方向,而无限量的信息会让人无法集中精神去关注最有价值的信息。人们也越来越发现,自己不再能沉下心来去仔细地浏览其中的每一个链接、每一篇文章。面对有趣而与主题无关的碎片信息的干扰,人们偏偏不能自拔。
另一方面,移动互联网的发展催生了注意力经济,在流量为王的商业逻辑下,一切都是为了资本服务,一切也只服务于资本。
对社交媒体平台来说,无论开发出多复杂或者简单的功能,核心目的都是——增加用户的app使用时间,攫取用户的注意力。比如,一些短视频平台,推出了“沉浸式瀑布流式”阅读体验。简而言之,人们不用翻页,只用上下滑动,就可以看到如同瀑布般无止境的短视频。
此外,最常见的下拉刷新的设计,实际上也是为了留住用户的注意力。这种设计其实和赌场里老虎机原理相同,都是一种正强化的过程。用户每次下拉软件就像拉动老虎机的把手,每次都能获得未知的新奖励,久而久之,用户就形成了无意识刷手机的反射,哪怕明知道没有新信息,也会忍不住下拉刷新。
于是,人们在内容消费的时候,快乐阈值也被不断地提高,耐心则被不断地降低,最终我们对于这互联网只能越来越沉迷。从长远来看,互联网开始成为我们的精神居所,成为我们与世界连接的媒介。而我们看到的绝大部分的信息和内容又都是从互联网里来的。
在这个时候,我们才发现,互联网成了一个高心理消耗的互联网:互联网是一面镜子,它让信息与信息的流动都变得更加透明了,但这却并不意味着真实的世界,甚至混淆了人们对真实的判断。同时,互联网又反映了对于每个人来说的可能世界,一个随时随地都能看到别人的生活状态的世界,这一切变化会使得我们越来越不容易满足现在的生活状态。
人们沉迷于互联网,但又很难离开互联网。
从心理影响到生理影响
除了铺天盖地的互联网信息带给人们的心理影响外,互联网也影响着我们的生理活动,并进一步与我们的情绪产生关联。
2021年,一篇发表在SleepMedicine Reviews上的综述中,研究人员发现,过度使用社交媒体与不良的心理健康、不良的睡眠质量之间存在显著关联,而不良的睡眠质量又与负面的心理健康有关。睡眠质量介导了社交媒体使用与青年心理健康负面结果之间的关系。
在这项研究中,研究人员纳入了三十六项横断面研究和六项前瞻性队列研究,并全面评估了活跃的社交媒体使用,睡眠质量与青少年常见的心理健康状况(焦虑,抑郁和心理困扰)之间的关系。研究结果显示,在横断面研究中,发现过度使用社交媒体与不良的心理健康结果、不良的睡眠质量之间有关,在纵向研究中,频繁使用社交媒体是心理健康不良和睡眠结果不良的风险因素。
不过,这篇综述只说了使用社交媒体对睡眠质量和心理健康不好,但是没有具体说明社交媒体的使用时间、方式及目的对睡眠质量的影响。
而发表在Nature and Science of Sleep的一项研究则显示,白天使用社交媒体不会影响睡眠质量,但是在晚上睡觉之前,使用社交媒体时间越长,睡眠质量越差。在研究中,研究人员采用横断面设计,让842名学生完成了自填问卷。结果显示,白天使用社交媒体的时间越长,睡眠质量差的风险越低;睡前使用社交媒体的时间超过两个小时,睡眠质量差的风险则很高。
要知道,睡眠质量与我们的情绪息息相关。一项刊登在Nature Human Behaviour上的研究发现,失眠或会让机体第二天的焦虑水平上升30%,但是深度睡眠可以明显降低焦虑水平。
睡眠不足除了会让我们感到焦虑,也会提高患抑郁症的风险。一项发表在J Behav Ther Exp Psychiatry的一项研究显示,每天睡觉少于8小时会提高患抑郁症与焦虑症的风险。在该研究中,研究人员采集了人们睡眠时间以及负面情绪等信息。试验者们被要求观看一系列不同类型的图片,以引发情绪反馈,之后研究者们追踪了他们眼球的运动情况。
结果显示,正常睡眠的破坏会导致人们难以从负面信息中走出来。换言之,睡眠时间不充足或许是人们产生负面情绪的关键原因。
尼古拉斯·卡尔在《玻璃笼子》中指出,自动化在分担我们工作的同时,也弱化了我们的才能,偷走了我们的生活,限制了我们的视野,它甚至将我们暴露于监控之下,操控我们。当计算机和一切智能设备变成我们生活中的伴侣时,应更加留心它如何改变了我们的行为和身份。虽然我们能够做的抵抗,似乎微乎其微,只能躲避式做一些减法,包括更加客观地看待互联网、适当减少互联网的使用等,但现在来看,这些减法对我们的生活也是有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