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毛丽娜
编辑|李春晖
事态总会从“风流”往“下流”的方向走,大概因为风流云散难以捕捉,而水往下流水到渠成。
2022年的春天,小镇理塘再度成为网络话题。这次的主角却不是丁真和他的小马,而是包括丁真舅舅在内的一众理塘男性村民们。昔日知识分子结伴进藏,为寻心灵涤荡;如今迷妹迷姐成群进村,大搞“康巴汉子巡礼”。
事情照例从微博热搜引爆。“清朗”之后黑红俱灭的微博文娱榜突然空降“丁真舅舅”的名字,并迅速窜上热一。这次不是旅游宣传、农产品展销,而是一段男男女女食色性也的艳情故事。
就像明星身边的亲戚朋友小助理也跟着沾光、甚至爆出过“睡粉”传闻一样。丁真作为“康巴汉子”的代表横空出世,怎不让人对其背后的康巴男团浮想联翩。位于四川甘孜的理塘县,迎来了一批批“寻找下一个丁真”的访客。丁真的家人以及理塘的村民,顺理成章成为短视频捕捉的群体主角。
其中,丁真舅舅更因一张抓拍被戏称为“疯了的郑伊健”,虽不及外甥丁真那般帅名远播,在理塘本地也算小有名气。正所谓外甥似舅、宛宛类卿,丁真舅舅也就成为不少迷妹追逐的对象。
曾因酒醉鞭名马,生怕情多累美人。这样的句子用在康巴汉子,尤其是“舅舅”身上显然贴切。只可惜康巴汉子大概是不读诗的。岂止是不读诗,其野性自由,也与儒家教化大异其趣。
康巴觅汉三十年
据爆料苦主称,她前往理塘与丁真舅舅结识后,对方隐瞒自己已婚已育的事实与她交往,并且迟迟不肯给她明确交代。吃瓜群众正是嘴里淡出鸟的时候,男女胡搞还沾边网红,这还不一石激起千层浪?很快又有其他热心网友跟进,称丁真舅舅颇为抢手,有好几个女生住在他家民宿数个月,明争暗斗就为争夺他。
就在网友感慨这群粉丝昏了头,“图他岁数大图他不洗澡”的时候,豆瓣一则爆料直接震碎三观。
该爆料贴称,睡粉丝的不仅是丁真舅舅,而是整个下则通村(丁真老家)的村民。受丁真走红的影响,下则通村民涌入短视频平台直播卖货。爱屋及乌的粉丝们给这些村民起了诸如公主、洋娃娃等香艳绰号,如同肥宅品评小偶像一般,时不时对这群村民来一番露骨点评。更大胆一些的,则干脆前往甘孜,将冲动付诸行动。
藏地对婚姻、两性关系的态度本就与内地不同,加之人性使然。面对远道而来的女粉丝,村民们盛情难却,多选择隐瞒自己的婚姻状况,称妻子是姐姐,而后毫无障碍地与粉丝谈起恋爱。下则通村成了另一种意义上的“白马会所”。
下则通村的短视频艳事,很容易让人联想到PC互联网时代四处飘散的女文青入藏传说。
二十年前就有过藏地热。当时藏地铁路建造完毕不久,进藏之路较过去通畅的同时,旅游资源又没被过度开发,“世界上最后一块净土”的宣传语听得人心痒。加之当年康巴汉子、藏族文化简直是文艺作品的必备要素,于是文青们扛起长枪短炮,穿起藏族衣饰,转山转水净化心灵的同时,也不免与高原住民来一两段艳遇。至今一些旅游平台,还会把“女性不宜独身进藏”列入注意事项。
这种前赴后继的康巴觅汉行为,也并非全靠互联网媒介。事实上,康巴汉子的故事早在上世纪80年代便已在神州大地传播。当时内地进藏不便,藏地接待游客以海外尤其是欧美人为主,“有很多外国女人跑到康巴”。一海之隔的日本,也流传着樱花妹酷爱康巴汉子,趁着假期进藏觅汉,几度春风后一旦怀孕便不再联系的传说。
说来有趣,全球人民审美各有差异,甲之蜜糖乙之砒霜的例子比比皆是,对康巴汉子的美色认同倒是罕见地意见一致。本着一颗学术(八卦)之心,硬糖君迫不及待要与诸君一同探寻康巴汉子之谜。
出口转内销的康巴汉子
如今已很难考据到“康巴汉子”一词诞生的确切时间,但可以肯定的是,康巴汉子的传说经历了“出口转内销”的过程,是由西方回流至东方。
鸦片战争后,西方人靠着长枪利炮轰开中国的大门,古老东方的富硕与神秘吸引了大量投机者。尤其是清政府管辖力度较弱的西北、西南部地区,更成为海外淘金者的乐园。
最先前往西藏的是英国人与俄国人。19世纪下半叶,英俄两国因角逐中亚地区而频频入藏,很快美国修道士也加入入藏队伍。各怀心思的外来者们,通过他们的闯入者视角将西藏这块神秘土地介绍给远在千里之外的欧美民众。
这些冒险家们的西藏故事,成为当时大小报刊上最受欢迎的板块之一,也是彼时作家们的灵感来源。上世纪30年代,英国作家詹姆斯•希尔顿根据美籍探险家约瑟夫•洛克在《国家地理杂志》上发表的系列照片与文章为灵感,创作了《消失的地平线》一书,即使他这一生都没去过藏地。
该书讲述了英国驻巴基斯坦领事康韦及助手马里森上尉、法国女传教士布林克洛小姐、美国人巴纳德在飞机失事后,误入喜马拉雅山附近的蓝月亮山谷的神奇之旅。《消失的地平线》出版之际,恰逢西方经济危机之时,来自古老东方的神秘故事成了当时西方人的精神避风港,并影响了一代又一代西方人,前往中国藏地探寻神秘的东方秘境。
藏地故事影响的不止是作家、民众,还有战争狂人。1933年希特勒上台后,开始宣扬“雅利安人血统论”。1938及1943年,纳粹德国两次派出探险队入藏,研究“雅利安人起源问题”。这无疑给藏地又蒙上了一层传奇滤镜,康巴汉子也跟着一起抬咖。
一些旅居海外的朋友也多次和硬糖君提到,时至今日藏地仍旧是欧美国家最受欢迎的东方创作题材。
改革开放后,大量西方内容涌入国内。受西方人“藏地热”的影响,内地文艺界也开始将目光投向这片土地,盛赞藏地“神秘、质朴,能感受到灵魂获得净化”。很难说这些溢美之词有多少是真情实感,有多少是对19世纪西方冒险家感想的复述。
这一时期关于藏地最知名的作品莫过于《亮出你的舌苔或空空荡荡》。书中对藏地宗教信仰、婚姻、天葬、藏传佛教文化的记述,于当时的内地人是巨大的文化冲击。而冲击之后,又生出几分对藏地的神往。
必须承认,70后80后都或多或少存在着对西方“先进性”的偏向。老外追捧藏地,那这片土地一定有它的独到之处;老外赞美康巴汉子,说明康巴汉子确实优于其他地区男性。
随着年龄增长和社会经济发展,当他们有机会将对藏地的痴迷付诸行动,千禧年左右,大量社会精英、文艺青年前往藏地朝圣。这些人在大众中又具引领作用,于是藏地成为普遍认同的“世界上最后一片净土”,康巴汉子的传说也生根发芽、春天开花。
男色消费的文化降级
觅汉三十年,虽说对康巴汉子的追捧经历了几代人,但“消费理念”却历经迭代、早已天差地别。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内地入藏交通极为不便,真正的大规模进藏旅游发生在千禧年铁路修缮后。此时也正值PC互联网时代,是榕树下、西祠胡同、天涯论坛的时代。对于大多数人而言,藏地是文学中的藏地,是陌生的,也是神圣的。
这时的进藏旅游多与“净化心灵、涤荡自我”有关,文青们与康巴汉子的艳事也隐藏在“灵魂交流”的神秘面纱背后,总之有点灵与肉升华、欢喜佛参悟内味。被反复记述的是康巴汉子羞涩的笑容、自在的瞬间,而非美好肉体。
到2010年左右,六世达赖仓央嘉措的诗集及生平故事在网络上突然走红,进一步强化了内地女青年对康巴汉子的向往。她们不止为了男色而来,更是在寻找一种纯爱、乃至一种禁欲之爱,如此方显出爱的极致。那几年,也传出过不少女文青惨遭假仁波切欺骗的故事。
可以说,这一时期的“康巴男色消费”,康巴汉子们处于被诗化、被神化的位置,他们代表着一种远离城市喧嚣的生活方式,代表着最接近灵魂的纯粹。与康巴汉子的邂逅,于文青们就是心灵净化的一部分。
进入短视频时代后,康巴汉子则成为被凝视、被选美的对象。已经无需通过“心灵”来遮遮掩掩,大家就是赤裸裸地冲着“男色”来的。
当地人也感知到了这种需求变化,并及时在文旅宣传口径上做出调整。以前就算是提到康巴汉子俊美,宣传重点还是会落在涤荡心灵上,什么“从康巴汉子的生活方式中能感受到对自然、对众生的敬畏”之类。
这几年关于藏地的宣传,美色直接跃升为主角。《蔡徐坤与康巴汉子比美,谁能C位出道?》《康巴汉子,无法拒绝的诱惑》等文章,以康巴汉子的颜值大蹭当红爱豆热度。而理塘的康巴汉子选美等活动,更是直接把男色作为当地特色对外宣传。
除了纯粹冲着色相而来,双方的心态也有了变化。如果说女文青对仁波切是怀着一颗追随仰慕之心,那么女粉丝前往下则通村则多了怜爱、豢养成分。
她们在康巴汉子面前多以“姐姐”自居,提及照顾这些村民日常生活时,她们全然是“没了我他可怎么办”的保护者心态。守着村民直播的粉丝,则多把这些康巴汉子与公主、娇娇、小奶狗等阴柔可爱的形象联系在一起。在粉丝看来,这些康巴汉子是需要宠爱与保护的。
村民们在这场交锋中,也乐于把自己放在更低的位置去讨女粉丝们的欢心。即使年长于对方,他们仍旧操着不甚熟练的汉语,叫姐姐、卖萌,以期对方付出金钱或肉体。
如此观之,虽有不少网友对下则通村事件痛心疾首,硬糖君倒品出几分女性主义的味道,从仰望到俯视,我的身体我做主,放弃幻想投身现实。若对康巴汉子的追捧,能够带动全国男性自发卷起来,那更是利国利民、提振婚育的大好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