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谢明宏
编辑|李春晖
杏花零落清明雨,卷帘双燕来还去,又到了甄嬛认错人的时节。为了不错付,还真有必要把清明节和中元节拿来比个高下。虽然这两天不会有人给你发祝福短信,受疫情影响全国墓园也大半关门谢客,但论起正统,谁才是鬼开party的正日子呢?
首先,两者的爱心泛滥程度有很大差别。中元节是要给孤鬼施舍食物的,而清明节则是单纯的祭拜先人。把仙去的自家祖宗叫成鬼,属实有些见外。再说你眼里的鬼,说不定是别人坐时光机才能见到的亲人。
其次,清明节并不是鬼魂的法定假日,更多的是阳间的人给阴间的亲人烧纸“寄快递”。而中元节,俗传七月初十日鬼门关开了,各家之死鬼均放归各家。十五日城隍出驾,名曰赏孤,又闭鬼门关矣!当然各地的放假、收假日子颇有争议,总之是合法出入。
这样看,还是中元节阴气更重,而清明节则主张活人慎终追远的仪式感。但清明节也是能“遇鬼”的,孤魂野鬼本不受法定中元节限制。从《聊斋志异》等明清志怪小说来看,它们都形成了典型的“清明叙事模式”。男子扫墓踏青时,遇到美丽妖冶女子,发生一段风流却细思极恐的韵事,实不胜枚举。
《聊斋·阿宝》里,孙子楚第一次见到阿宝便是清明节游赏之时。《聊斋·青凤》写耿生清明上完坟,偶遇一条恶犬正追逐狐狸,救下狐狸意外发现对方是早就认识的青凤。《聊斋·于子游》讲秀才遇到言词甚雅的于子游,后来发现子游乃是清明过往拜墓的鱼妖。
清明遇鬼,不止是小说家的臆造。古代闺阁女子往往在清明、元宵等特殊节日方能外出游玩,男女之间即可不期而遇,方便“无事生非”。看来不管是“撞鬼”还是“艳遇”,都得先走出去!各位清明踏青,不可辜负良辰好景,总要遇一个吧?
清明的氛围,肃穆还是欢快?
传统节日的氛围,大多是浓烈且单一的。而清明节却是少有的,甚至可以说唯一的,具有两种“复合情绪”的节日。在扫墓祭奠的活动中,情感是肃穆悲伤的。而在踏青赏春等游玩活动里,又是快乐轻浮的。
听起来有些精分,但还得从清明节与寒食节的并轨融合说起。寒食节原在农历三月、清明节的前一两天。汉代的寒食节为清明节前三天,唐宋时期减为清明节前一天,式微之后逐渐被清明节所吞并。
传说晋文公曾把烧山逼介子推出山的这天,定为介子推祭日,因而禁火。但禁火之风俗在周代已是惯例,为怀念介子推而不玩火纯是附会。这种附会由于极具故事性,汉代以后广泛传播,并在寒食节的传承过程中影响越来越大。
因此寒食节的主要特点,一是禁火吃冷食,二是附带性纪念介子推。后来在第二条的基础上,又增加了扫墓和游乐活动。从《唐会要》已经可以看出,百姓在寒食节扫墓并郊游的习俗已经引起了统治者的注意。先悲伤祭祖,后快乐游玩,实在不成体统!
于是,唐高宗李治龙朔二年,朝廷发布了一道诏令,禁止民间“临丧嫁娶”和“送葬之时,共为欢饮”,也禁止寒食节在扫墓后郊游。但是大好春光,在扫完墓后游玩一番是再顺带不过的事了。百余年后,到了玄宗李隆基开元二十年,朝廷又颁布敕令“解封”。
至于为啥寒食节和清明节合并,其实是日子相近、活动相接造成的。寒食节要禁火、扫墓、郊游。两者只差一天,寒食节禁完火以后,到清明要用柳条、榆木乞取新火。这样清明与寒食就连起来了,清明的换新火成为寒食活动的收尾。
照理说,寒食节禁完火理应吃顿好的、热乎的。可是清明在外踏青,好像美食又变得不那么重要和便利了。这导致清明节除了“青团”、“鸡蛋”,几乎没有其他代表性食物。
相比活人的单调,中元节为鬼而造的活动倒是丰富有趣得多。祭先祖时不忘赏孤魂,在七月十五当夜烧散纸钱,以抚慰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清人冯家吉有诗调侃:“自是银钱魄力大,阴曹人世两心香。”此外还有放焰口、放河灯等一系列“火系”活动,与清明节的“禁火”形成鲜明对比。
萧红在《呼兰河传》里,生动的描写过早年东北平原中元节放河灯的习俗。她的解说倒很富人文关怀:“大概从阴间到阳间的这一条路,非常之黑,若没有灯是看不见路的。所以放河灯这件事情是件善举。可见活着的正人君子们,对着那些已死的冤魂怨鬼还没有完全忘记。”
中元节才是鬼片顶流
如是观之,就明白在众多放假节日中,只有清明节此前几乎不算个电影档期,是很合理的了。合家欢失之庄重,搞惊悚吧,又不如人家中元节氛围感强。
从绝对数量上,以中元节为题材的鬼片要比清明节多太多。张国荣和王祖贤版的《倩女幽魂》就是利用民俗创作的典范。电影中,张国荣在盂兰盆节那天的街上看到小倩,有观众不解。民俗爱好者一语破的,鬼节人家当然可以出来玩呀!
有意思的是,七月半其实是一个佛道结合的节日。道教称中元,是超度孤魂野鬼之日。佛教称盂兰盆会,以百味五果供养佛僧,用所得福报来解救七世父母在阴间的倒悬之苦。《西游记》里镇元子为了和唐僧师徒拉关系,便说:“那和尚乃金蝉子转生,西方圣老如来佛第二个徒弟。五百年前,我与他在兰盆会上相识,他曾亲手传茶,佛子敬我,故此是为故人也。”
张家辉亲自执导的《盂兰神功》,正是发生在七月半这天。张家辉饰演的宗华是戏班班主的儿子,在外闯荡失败后回到戏班。岂料在盂兰盆节前夕,戏班接连发生怪象,牵扯出一桩40年前的旧事。
真相揭露时刻,宗华选择牺牲自己去挽救父亲和戏班。但这无疑也是一种自救,他希望母亲一手种下的因,在自己的牺牲里得到谅解的果。虽然叙事纷乱无章,但也侧面烘托了盂兰盆节的孝悌之义。
吴镇宇演过一部《七月十四之信不信由你》,题材相当新锐大胆。一个gay被男友欺骗枉死,从鬼门关出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报复男友。其间更化身成美女老板,和送外卖的李灿森激情舌吻。当李灿森得知对方竟是男鬼时,后悔之情溢于言表。最终吴镇宇和李灿森也并未击败男鬼,而是鬼门关要close人家掐点儿走了。
当然还有鬼后罗兰的《七月十三之龙婆》,吴大维和李嘉欣联手调查少女自杀案,发现龙婆为了给儿子续命,到处劝人自杀。虽然名为龙婆,可是罗兰的戏份并不多,反而是黄子华与白发爱人的支线喧宾夺主。片中坠楼和上吊的处理都先当简陋,外加黄子华的插科打诨,甚至让人想笑。
吴君如的《猛鬼大厦》也是七月半百鬼夜行。为了将鬼魂送回鬼门,大师帮助有孕在身的吴君如请灵童上身。欢快的《闯将令》音乐响起,吴君如化身哪吒的造型,把群鬼都看得一愣一愣的。鬼马搞怪的喜剧桥段,消解了七月半的恐怖氛围。
与《凶榜》《魔胎》《地狱无门》等70年代香港新浪潮恐怖片不同,八九十年代的“类新浪潮”恐怖片如《猛鬼大厦》《七月十四之信不信由你》等,大多是套着民俗外衣的戏谑之作。少了些恐怖,倒是更适合清明配青团消遣。
有种说法,香港恐怖片出现浓郁的喜剧化特点,是为了宽慰港人当年的不安情绪。面对无法预知的未来,人们可以毫不费力地扎进这类影片中嬉笑怒骂——鬼都不怕,人何惧哉?
鬼片的新民俗浪潮
同样是民俗,近年来台湾地区的恐怖片却走向了另一个极致——民俗不但可以恐怖,而且是恐怖的大有可为。尤其是《红衣小女孩》(2015)《粽邪》(2018)《返校》(2019)等影片形成口碑效应,使恐怖片逐渐成为宝岛影人最热衷开发的类型之一。
具体来看,湾湾恐怖片的民俗具有鲜明的闽南文化底蕴。《红衣小女孩》聚焦魔神仔,在福建和湾湾的民间传说里,那是一种诱导人类在山野间迷失的鬼或精怪。片中出现过本土神祇附身人类与魔神仔谈判,但魔神仔玩弄手段毁约的情节,更显其诡异狡诈。
《粽邪》系列关联的是“送肉粽”这种传统除煞仪式,主要目的是送走轻生者的冤魂。需要法师扮演鬼王钟馗压阵,前后锣鼓开道,直至送到海边火化。一般会先通知沿路居民,半夜不可张望,一旦碰到队伍必须跟着走完全程,否则会有邪祟侵扰。
《尸忆》则是新闻里常听说现实里很难碰见的冥婚。台湾冥婚叫娶神主,通常女方的家人会准备一个信物红包,里面装着死者的头发或亲密随身物件。将红包放在路边,如果有人捡到,那人就要娶死者(硬糖君童年也经常听说这种路边纸包不要捡的都市传说)。通常女子家人会在旁边窥探,避免女生捡到。片中女鬼从前世冥婚一直到男主转世,都不肯离开,如此至死不休也真是够恐怖了。
《女鬼桥》是常见的“找替身”,普遍的识别标志是某地每年到七月半都会死相同的人数。初代鬼魂找替身,被他们找成替身的,则隔年再寻受害者。不由想起《怪谈协会》(1996)里的袁咏仪和舒淇,女鬼舒淇最终完全替代了袁咏仪的身份,抢了她的外貌、丈夫和亲朋。这个世界上,没人再认识她是谁。
这些影片不仅想象了城隍爷、虎爷、树王公、林投姐、魍魉等神灵形象,也在叙事中搭载了中煞、送煞、灵媒、附身、驱魔、破关、掷筊等民俗信息。民俗恐怖片为宝岛影人提供了一种有效形式,既能制造惊悚的视听体验,也能勾连社会问题,在亟待解疑的世俗恐怖故事中将地方民间信仰做出充分展示。《红衣小女孩》表面讲魔神仔,实际是在探讨母女亲子关系。《蓝色项圈》用一个校园恐怖故事,抨击了应试教育对人性的异化。
都说清明是个清闲的节日,没有走家串户也没吉祥话互送。居家无聊,不妨找部鬼片提提神?